自己避雷,拉黑取关自由捏

【高银】【Here We Are】(2/2)

终于完结>3<
(1/2链接见评论*^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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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腰酸背疼腿抽筋。
    这就是对银时现在状态的最好概括。
    原因是昨晚到最后,高杉的伤口还是又重新止血包扎了。
    银时很想诅咒高杉这个隔三差五就掉点血的疯子那该死的持久力和姿势癖,也很想诅咒他那对于人体背部来说过于坚硬的床头栏。
    自从和恋人发展到床上去之后,银时这已经是第无数次地做这种无用的诅咒了。
    他通往新世(资)界(势)的大门被高杉那厮强行打开了不知道多少回,并且一次比一次挑战人类极限。
    银时有时候开始怀疑高杉当年电话里和他说的那几句话,或许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性格使然,而是他真的就那么想。
    ——死都想。
    这种话哪里是对人告白该用的,也就是碰上了银时这种不同寻常的混蛋敢提着刀在尸山血海里答应,换做随便一个普通人,别说答应了,一张好人卡都不见得愿意发的。
    所以大概为了实现那句话,在床上的时候高杉是真的没多少腻死人的温柔,很原始也很干脆。连折♂磨♂都是直来直去的。
    那种这一刻抵死缠绵,下一刻死在一起也可算作再好不过的凶残,让银时有些无奈。
    他捏了捏自己腰部过于紧张的肌肉,从床上翻身下来拉开衣柜找出一条夏日海滩风的大短裤套上,很光棍的就这么拉开卧室门出去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杉确实是个很合格的恋人。比如一夜未眠之后餐桌上可口的早餐——
    颜色极好的青菜粥,口感清脆的凉拌小菜,和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也是习惯了银时那副光棍的样子,高杉略带深意的目光上三路下三路地往银时身上扫了个遍,最终也还是只过了个眼瘾,一脸乖巧的先开始吃饭了。
    “你今天休假?”
    咀嚼咸菜的空余,高杉提着筷子问了一句。
    “嗯。带出来的几个实习生挺能干,我这个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的万用医生终于被批了一个星期的假。”银时翻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随手买来的报纸,白瓷的勺戳进粥里,舀了青青白白的一勺出来送进嘴里。
    唔,温度正好,味道值得回味。很不错。
    “可惜我那个哥哥的疯病从不给我放假。”高杉笑了笑,话里生出点遗憾来,“难得你不用做到一半被电话叫去。”
    “那你就早点给高杉家换个当家不就好了,一定要搞垮你那个识人不清的老爹留下来的那些家族产业?”银时自动屏蔽了高杉那该打上马赛克的话,发挥老夫老妻把荤段子讲成柴米油盐的特殊技能,把自己对高杉日常受伤的不满,不动声色地一股脑塞了进去,“虽说我下一次休假还遥遥无期。”
    白面馒头被好看的手撕开送进嘴里,报纸被草草翻完拍在餐桌一边,高杉把糖渍过的小菜往银时面前推了推,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日历。
    “我好歹学的是金融,也该人尽其才。”
    “好借口。”银时捏着细长的筷子,把甜甜的小菜送进嘴里,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来,“如果你这个年方二十四的金融博士不被卷入街头不明枪击案,或者在黑市里不被明文标价的悬赏,那就更好了。”
    “万齐在楼下等你,去的时候别忘了拿上刀。”
    “黑市的悬赏?”高杉手上的筷子没停下,“上次我看的时候还是八百万,听队里议论,最近好像又升了。”
     “一千万了。”银时抬了抬眉,笑意盈盈,“说实话我都有点心动了啊,高杉君。”典型是大尾巴狼的得意样,带着点坂田银时特色的玩笑语气。
    “你要是愿意去黑市里当个地下医生,不出三台手术就能妥妥地赚够一千万。而且,你在地下的价格也不低。”高杉勾了勾唇,他话里前后说得可不是一个价格。
    坂田银时是个外科医生,在地下一场手术的标价最高能有五百万。而白夜叉不同,即使是他销声匿迹将近十年,他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高杉见过最高的,要用亿来做单位。
    “我倒是好奇你当年都干了什么,让那些蠢货一直念念不忘。”
    “有机会可以讲给你听啊。”银时很坦然,他和高杉早就是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只是高杉显然一直以来都对他那传说中千万版本的过去不太赶兴趣,所以谁也没有提起。
    “都是为了一个真相啊。”高杉咽下碗里最后一口粥,起身整理了衣冠,“也就你能安稳。”
    “虚想干什么都随他,当年是他欠我。高杉,那家伙很危险,就算春雨只是他臂膀之一,你要利用也要小心。”银时眼皮也没抬一下。
    高杉的事具体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他也没有兴趣为了恋人而重回那个他早就退出的地方。他们只是渴望平和的生活,却不得不被卷入罢了。
    人不找事,事找人。
    “昨晚的和服我放洗衣机上了。”高杉拿走了椅背上挂着的西服外套,“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日思夜想地惦记我的人罢了。安心。”他走到银时身边手指按了按银时肩头的一颗红痕,俯身将吻落在了银时耳后,“我走了。”
    “记得换药。”耳后被高杉弄得发痒,银时抬手一抹,继续捏着筷子和糖渍的小菜过不去。
    高杉进卧室里拿走了昨晚的那把刀,出门时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坐在餐桌前的人,笑着带上门。
    两个能把杀人越货说得像是日常胡侃的男人,这样的恋爱可真是,难叫人腻烦。

〖七〗
    银时时隔多年,可算又看到了,什么是狗急跳墙。
    被抓住了洗钱涉黑贩毒的证据,就干脆什么都不要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雇人抬着枪横冲直撞,想要同归于尽……
    高杉家,果然盛产疯子。
    手术里宁静又嘈杂,天蓝的手术服套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一系列调试的人身上,医生和护士的身份此刻完全靠其围绕手术台所站的位置分辨。
    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吊瓶里减少的血和从手术台上的人身上减少的血,银时几乎要怀疑那些输进去的血根本没有流经心脏就沿着手术台上的人满身的伤口落到地上去了,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新八,细小伤口的止血和缝合交给你了。”银时看了一眼一旁仪器显示屏上显示的不正常心率图,低下头,向身边的小护士伸手,“手术刀。”
    “阿银……”隔着口罩的话闷恹恹的,新八看着银时不愿抬头的样子,实在没法从那双手术灯下清澈见底的红眸了看出什么情绪来,只是似乎——
    坂田银时伸到小护士面前,被橡胶手套包裹住的手,指尖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交给你了。”银时稍微加重了语气,带着点不容反抗的意味。
    然后,质感冰冷的手术刀被递到银时手上,手指的那点颤抖,连同他的话尾一起,消失在手术室嘈杂的机械运转声里。
    新八咽了一口徘徊在唇齿间的唾液,如言低头处理起那些血液稍微有些凝固了的细小伤口。
    他不知道银时现在在想些什么,能想些什么。他看不到银时的表情,感受不到银时的情绪。坂田银时仿佛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也仿佛一如既往的冷静。
    可又有什么地方提醒他,错了。他想错了。
    银时现在的状况,那个崩塌的边缘,距他,不过毫厘之间。
    原因是,这场手术,手术室手术台上的人,叫高杉晋助。那个坂田银时眼里,最独一无二的高杉晋助。
    “疯子。”银时用镊子小心地扣住那颗沾着血肉的子弹,拈出来,“这是哪个混蛋枪法那么差,明明再偏一点就可以干脆地送你去地狱里享受油锅了。”
    拈出来的子弹和手里的镊子被分别丢进不同的托盘,血在透明的液体里缓慢扩散,这一幕被光映进银时的眸子里,似乎让眸子泛起一层氤氲的雾气。
    银时向身边的护士伸手:“弯止血钳。”
    身边的小护士眨眨眼,一瞬间没理清楚面前的医生是在同谁说话,却下意识反应,伸手摸到弯止血钳递上去。她不是第一次配合坂田医生做手术了,也从不觉得平日里温和又有些懒散的白发红眸的医生可怕,但这一刻她听着医生不带情绪的话,心一悸,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唇,觉得方才自己要是递晚了,便是一定抵不住这平日里有些懒散的医生瞥过来的那提醒的一眼的。
    “也省得再来这里折磨我。”银时眯了眯眼,手上标准的动作与教科书里不差分毫。他天生与刀有缘,无论是什么刀。
    他当然能从高杉的一些细微动向和黑市里的一些传言推测出高杉到底干了什么,才弄得这一身让他恨不得能亲手送这家伙去见阎王的伤躺在手术台上等着他“妙手回春”。
    也明白自己刚刚说的那两句气话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甚至能清醒地记得从手术开始到现在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但他知道此刻的他和平日的他是不同的。
    十八岁前,十八岁后。坂田银时的生活里最普遍的现象是人类的死去。死在他刀下的,死在别人刀下的,死在各种各样的刀下。
    救人,杀人这两个过程贯穿他至今为止的整个生命。只是此刻,明明手里握着刀,他却还是察觉到自身的无力。
    对世事无常,对生死难测的无能为力。
    当年他刀下的吉田松阳,此刻他刀下的高杉晋助。虽说刀不一样了,但坂田银时还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与天搏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样的伤,这样的出血量。就算他坂田银时有些真才实学没让高杉这个被跳墙的狗逼成这样的混账死在手术台上,银时也不能保证,手术后的第一天,高杉一定能熬过去……
    手术室外头门框上的灯由红变绿,银时没有出去,新八也留在了手术室里。门外的武市变太平迎着推出去的病床,一路尾随着进了重症监护室。
    “阿银。”新八脱掉手上的手套,摘下束缚住头发的帽子,抹了一把额上滚落的汗珠,“不管怎么说……先去休息一下吧。将近九个小时的手术很伤人的。”
    “嗯,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就去。”银时双手撑在空空的手术台上,低着头,额上的汗顺着眉沿汇聚到眉心,滴在蓝色的手术台上。
    他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时间长强度大的手术了,只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反常。
    “别太勉强。”新八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他也算是少数有些清楚银时这个人的人了,只是对于很多事,他知道也无可奈何。
    因为坂田银时啊,是个不太能听取别人的意见而活的人。他决定的事就无可更改,他固执起来,就没人能阻止。活得随性,却不随意。
    银时挥了挥手,扯掉头上的薄帽,闭上眼。
    松阳,想要得到什么,想维持什么,想守护什么……有那么难吗?你只教会我要怎么守护,没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守得住啊……
    
〖八〗
    凌晨进的手术室,等银时调整好状态出来,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外天色大亮,亮得有些刺眼,叫人一瞬间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银时侧头眯眼,下意识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这样的景色太过熟悉,他有些恍惚。仿佛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普通的手术,此刻正要去挤医院里那味道神秘却人山人海的食堂。
    习惯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
    九个小时之前他看到手术台上高杉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想了,如果这场手术后高杉还是活不过来,他要怎么办呢?
    后来进行这场手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分裂作了两个人。一个带着无比的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另一个麻木微冷地心疼着,手上各样手术器械完美地进行着一场标准而令人惊叹的手术。
    他想过了,高杉这个混账要是真的撑不过今天,他晚上就提着那把刀去把那些他早就厌倦了的阴暗搅个天翻地覆。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登势本来不愿意让他来做这台手术,不过她明白自己拗不过银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本来手术之后她调整了银时的值班表,直接给银时空了三天假,但看到银时之后,她又推翻了自己的安排。
    她本就站在楼梯口,看到银时出来了,就走过去,将手里的保温盒塞给还在恍惚出神的银时:“银时,这几天你负责重症监护室。其他的就少分心了。”
    “老太婆……”银时站在原地,没意识到登势要干嘛,像是三魂七魄神飞天外,只剩下一具躯壳留在手术室外这个离重症监护室不过数米的地方徘徊。然后很快眼神又清明起来,“这几天本来就是我的班,哪里有一个医生只负责一张床的病人的。”
    “我怕你手术做到一半精神崩溃,就算老太婆我快要退休了,这医院也还要开下去。”登势伸手将银时的脑袋摁下来,揉了揉银时的一头天然卷,“那混小子不还会喘气呢么,你可是我手底下最好的外科医生了,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
    登势觉得银时目前的状态和当年刚刚被她捡回来的时候有些像,但又有点不一样。她看着银时上大学,和高杉晋助交往,用两年的时间硕博连读,毕业后二话不说拒绝了世界级医院的邀请跑到自己手底下来蜗居。这么些年了,她早把银时当了自己的孩子。
    “这可不是当年承诺过我要用医术还债的嚣张小混蛋啊。”
    “……几个冷馒头就拐了个天才外科医生回来,老太婆你该偷着乐,而不是一直记着我年轻气盛的话吧。”银时给登势按得不算很舒服,却也没有拂开那双有些枯瘦却足够温暖的手,反而是觉得眼前的光线模糊起来,有晶莹的东西汇聚在眼底,将外头的光线投进眼里,叫他看不清周围事物的清晰轮廓。
    大概是用眼过度,泪腺不正常痉挛了吧。
    “想让老太婆偷着乐就给我好好吃饭,好好工作。争取让我多压榨你两年。”登势放下手,“去吧去吧,好好地看着。那小子的手术单还是你签的呢。”
    “……嗯。”银时看见那只带着些老年斑的手从自己面前一晃而过,抬头刚好对上登势还有些温和的眸子,他发现老太婆比起前几年来又老了些,脸上的老年斑也比以往多了。
    登势听见银时应声了也就放下心来。
    “吃完了记得洗好找时间给我送上来。”交代了一句,她就转身循着楼梯回了楼上的办公室。她只能做她能做的,剩下的,谁也帮不了银时。全看他自己。
    走廊尽头的窗子没关,银时在静悄悄的廊道里站着,抱着驱散了秋日清晨寒意的温暖保温盒,他看见窗口落了一只拳头大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一跳一跳地。
    比起秋之萧瑟,那鸟儿生机昂然得令人起敬。
    手掌挨着保温盒被捂得温热,手背被带着凉意的空气夺走了温度有些冰冷。银时呼出一口堵在心底的气,终于提步走向那间ICU病房,他想他是幸运的,从小到大,从始至终。
    松阳捡走了黑市里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的他,教会他用刀去守护;登势捡走了雪地里失去一切只剩下这条命的他,教会他用刀去拯救;高杉捡走了学校里走不出恩师亡故却故作无事的他,教会他真正去生活。
    他当年不知下一刻生死;他当年不知后半生去留;他当年不知此身身在世间究竟是何意义……如今都明白了。
    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归结于命运,那么命运就算是如此曲折离奇,钟爱与他如此玩笑,也终究没有亏待他多少。
    推门进去,病房里各式各样连在病床上人身上的仪器霸占了病床整整半个边,银时在床脚正对的单椅上坐下,打开保温桶一口一口吃着温热的饭菜,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高杉。
    他很久没尝到登势的手艺了,也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着高杉了。成年人的世界是相对独立的,只有特殊的时刻,它们才会交汇。
    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帮你补上最后一刀。
    银时这么想着,提了空掉的保温桶进了病房里自带的卫生间。
    “所以,今天一过,就赶紧睁眼了啊混蛋。”
    “省得我还要回家,去取那把长刀。”
    银时公寓的卧室里,有一台双层的刀架,刀架上放着一对长刀。是他的,和松阳的。
    后来,他将自己的刀给了高杉,将松阳的刀,当做纪念放在了卧室里。
    对于当年的银时来说,刀,即性命。

〖九〗
    高杉醒过来的时候银时不在病房里,是河上万齐守着他。他醒过来的时间和他进手术室的时间同样,是午夜,而这个时候银时正好去和交班的医生签到。
    银时守了他一个白天,没离开病房一步。
    “银……万齐?”大概是混沌一片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万齐会守在在旁边而银时不在,高杉遵从本能出口的名字说到一半就生生咽回去,换了一个。
    生气了?没那么幼稚吧……还敢丢下我?
    “晋助,银时先生守你一天了,刚刚出去。签个到就回来。”河上万齐俯身下去放轻声音,答了高杉没出口的疑问。
    “嗯。”高杉低低应一声,转了眼珠瞧了一眼门口,撑不住又睡过去。
    万齐松了口气,退后两步,也看了一眼门口。
    这下可好,银时前脚刚走,后脚床上那被他骂做半死不活的混蛋就睁眼了。还就只睁了那么一会,又筋疲力尽的睡过去。
    而后银时就回来了……
    “晋助刚才醒了。但又睡了。”万齐看着眉头一直没有彻底放松,进来的第一眼就去看心电图的银时,忽然有些啼笑皆非。
    这世事,到底是巧,还是不巧。
    “……”银时愣了一下,看一眼床上的高杉,又看一眼一脸正经的河上万齐,大概是确定鬼兵队里这个看着有点正常的高杉的副手没有在宽他的心,才真正舒展眉头,“太平间终于又空出一个床位,我可不想签了他的手术单还要签尸检单。”
    都是嘴上不饶人。跟天生一对似的,配成这样也是没谁了。确认了对方的情况,才松下那一口气。
    “后半夜你回鬼兵队吧,这混账躺这来了你们那里肯定也乱。回去报个平安,我在医院里好歹有间办公室,里头东西齐,守夜也方便。”银时朝万齐挥挥手,很自然地吩咐了后面的事务,“别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万齐没应什么,但也知道银时的用意。这两个人太了解彼此,不必语言,不必眼神。只要从别处听闻,就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他向银时微微颔首,干脆地回去了。
    而银时在ICU里支起来自办公室的一张躺椅,半睡半醒地又守了高杉一夜。等到高杉睡够了再醒过来,外头又是大亮的天。
    高杉刚醒过来,让眼睛适应了一下ICU里洒了半室的阳光,才勉强偏头寻找起昨夜没能见到的那个身影——银时搬着躺椅坐在窗边,背对着病床上的高杉,银白的发丝盖过后颈和他身上纯白的制服合二为一,窗子半开着,风跌撞着进来,带起医院里廉价的白窗帘——和当年初见一样,坂田银时整个人,像是他高杉一眼过去的幻觉,随时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杉没有出声,不知道是因为人还虚弱着,还是确信不了窗边那个人的存在是真是幻。
    “昨夜是中秋,托你的福我忘了。”大概是察觉到高杉醒来,银时出声了,但他没有回头,“今早想起来,但看不到昨晚的月亮了。不过不久前有人告诉我,昨晚乌云闭月,没有月亮。”
    银时又开始一波三折的讲话了,高杉忽然想起之前银时说有机会要把他当年的事讲给他听。现在大概就是那个“有机会吧”。
    “我第一次知道中秋节是在黑市最混乱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杀死了一个想抢走我的血馒头充饥的中年人。他精神有些失常,一直念叨着中秋,还有月圆。后来我把它当做节日来过,是松阳捡着我的那一年。那年中秋在下雨,但松阳告诉我中秋是团圆节,我第一次尝到所谓月饼这种不甜不咸还有些腻人的食物。”
    谁能知晓坂田银时此刻是以何种神色,来叙说这些令常人闻之色变的往事的。高杉不希望银时转头过来,因为他不想见到银时此刻的样子。
    “松阳把我从最混乱的地方带到和平里去,他教我所有的东西。我在他身上得到了世人所谓‘家’的东西,但最后又失去。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时,是他当年告诉我我大概有十岁,给了我一个生日。”
    如师如父。高杉闭上眼开始想像,儿时的银时,和吉田松阳。
    “他用了一把刀拐走了我,却从不教我他的刀。他很强,很温柔,但没人能看得懂他。我们相伴六年,有时候不止是旁人,就连我们自身也分不清当年的乱局之中是谁捡了谁,是谁救了谁。”
    “我十六岁那年,有关‘他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得到了答案。他是虚的弟弟,同胞弟弟——天道众从来不为人知的领头。”
    虚。高杉记起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血色的瞳和银时的清明不同,浑浊得深不见底。
    “松阳有一双与他那及肩的长发同色的浅栗色眸子。他背叛了天道众,就因为不告而别。天道众带走了他,烧毁了我曾经那个称为‘家’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放过了我。”
    “天道众和春雨一样,分别是虚的两只翅膀。为了松阳,我握起那把刀,回了混乱区,然后就有世人口中的白夜叉。但两年之后,我失败了。我找到了虚困住松阳的地方,也找到了能带走松阳的办法。可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天知道这个词有多令人切齿,高杉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比起选择面对死亡也微笑的松阳,我选了松阳曾留在世间的那些种子。松阳曾经在大学当过教师,教出了许多学生。你应该也知道那么一两个吧,比如假发。”
    “那时候假发也帮了我许多,只是他不在现场。当时正读研,被虚的人扣在了单人寝室里,生死仅仅在我一念之间。更可笑的是几乎所有如今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的松阳的学生,当年都被虚控制了。”
    “后来我杀了松阳。就用那把刀,就用这双手。”
    高杉的心电图异常波动了一瞬。他记起和银时初见时在银时身上感到的种种违和,和后来那违和逐渐消失的种种。
    “我早就明白松阳有不必同我说的事,也没想过要插手吉田松阳的事。我总以为他那样明白通透的人在大事上是无需我多做担忧的,但后来我发现不是。”
    “他死之后,我用了很多年才想明白当年的种种疑惑,才想清楚那些疑点。”银时抬手撑着窗台站起来,仰头将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闭上眼,“他不说,我也不问。但他还是死了,死了就回不来了。直到你午夜里那通带着奄奄一息的味道却混账得要死的告白电话,我才真正从十八岁之前走出来。”
    高杉大概是第一次听银时这样直白而不加修饰的叙述一件事,其间种种都包含在平静的语气里沉入深海,令人不敢深究。但此刻银时的话音带上了轻微的哽咽和颤抖。
    “事到如今……”银时屈指扣住窗台,睁眼后转头,看着床上同样睁眼看过去的高杉,眼角下撇,嘴边扯起一抹苦笑,“你要我重蹈覆辙吗。”
    不带疑问,却是质问。高杉第一次见坂田银时的脆弱,确实在这种情况下,他自认为算无遗策不想把银时扯进自己的家族纠纷里。却忘了银时从来不是个需要他刻意回护的人。
    “那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高杉嘶哑着声音,而后眸光微凛,“我高杉晋助,从不走前人的老路!”
    银时呼出一口气去,一下子坐回身后的躺椅上,抬手遮住眼皮挡不住的阳光,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ICU病房的门口,一只搭上门把的手抽了回去。
    “胧,将我抽屉里的东西,当做给高杉晋助的康复礼,还有银时的贺礼,送到鬼兵队去。”
    “是,虚大人。”

〖十〗
    高杉住院一月多,直接错过了法庭宣布他那个“亲哥哥”和“亲爹”留下来的公司破产,而他的哥哥被买凶杀人,故意杀人等多项罪责叠加,直接判了终身监禁的那一幕。
     他作为原告,被坂田银时开了一张“有点严重”的伤情报告,和法院派来检伤的医生闲聊几句就得了个,“因伤不必出席”的结果,还被银时以伤势甚重为由在医院里多留了将近一个星期。
    事实上高杉的计划里他是不能如此轻易地扳倒高杉家的,至少还需要再逼几把好抓着确凿的证据。可不知道是为什么,虚给鬼兵队送了份贺礼,里面全都是高杉家近十年来大大小小的罪状证据。这份贺礼被万齐剥掉了大红的包装壳换近保险箱,直接成了高杉家的催命符。
    “所以结果是当年你为了松阳和虚对着干,被一堆想要巴结虚的人追杀得上蹿下跳,但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被虚归结为多管闲事没捞着好处,才记恨你到现在是吧。”高杉交叠着双腿坐着,面前桌上的清咖啡冒着热气。
    好好的咖啡馆硬是被他坐得像是鬼兵队的指挥室。银时后槽牙一酸,真不该这么早把这家伙从医院里放出来。
    “虚那个混蛋和你说了些什么。”银时忽然觉得面前甜腻腻的奶油蛋糕没那么有吸引力了。他可不知道这个月的什么时候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见了高杉,还说了些有的没的。
    “说他当年和松阳的交易。那也是你后来想清楚了没执着着找他报仇的原因吧。”高杉看着银时,想从银时的面色中,看看他是否猜对了,“松阳用自己的性命和虚换了他所以学生的命。他背叛了天道众就等同于背叛了身为同胞兄长的虚,违反规定擅自离开,来到光明之中。”
    “松阳是凭自己的意识和虚交换,从一开始就抱着赴死的觉悟将你留在身边。所以你没有执着于虚。”
    虚确实是来见过高杉,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但这次的见面虚却意外的令高杉感到些许温和——一闪而逝的温和。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让他这辈子都欠我好了。”银时听到高杉的这一大段话反而平静了,因为都是事实。松阳和虚的恩怨从那一刀后就不复存在了。
    “虚和松阳一样,松阳注视了你六年,虚也注视了你六年。松阳自始至终就没有要摆脱虚的监控的想法,他想让虚看看他的想法,他的选择。但最后虚不接受,所以才有最后的交易。”高杉很想笑,但事实上他已经笑了,“自始至终,那场令整个黑市震荡,最后以白夜叉销声匿迹,虚屹立不倒的动乱。都只是两兄弟的一场怄气。”
    虚没有和高杉说这些,这都是推测,高杉的推测而已。那天的虚只是像个高深莫测的老丈人一样风度翩翩的从头到尾拐着弯把高杉嫌弃了个遍,然后离开之际,背对着高杉,说了那样的话。
    ——松阳要我看顾那个小混蛋,但我们多多少少都欠了他些东西。我们每一个人都固执,所以当年的家事闹成那样。
    ——你和当年银时很多的地方都太过相似,如果松阳还在的话他大概也会认你这个学生。
    ——这世上有句老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高杉当然听明白了这些话的用意。他如今和银时,不正是入了一家门么?
    “都是一个比一个荒唐。”银时捏起叉子狠狠叉下一块奶油图案精致的蛋糕送进嘴里,“你说的都对。所以我们还是进入下一个话题。”
    过去的就让他成为永远的过去好了。高杉偏了偏头,终于抬起咖啡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他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最后确认一下,虚最后送来的那份贺礼的意味。
    “嗯,是该说正事了。”
    银时今天叫他出来不是为了原来那点陈年旧事,是为了有关高杉如愿扳倒高杉家之后的事。
    “老太婆下个月就退休了,她最后给了我个出国进修的机会。”银时飞速消灭面前的蛋糕,“大概要去瑞士学习四年。”
    高杉看着银时埋头不看自己的样子,眯了眯眼,没接话。
    “所以……”银时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搁下泛着银白金属光泽的叉子,叉子碰到白瓷盘,撞出清脆的声音,“我三个月后走但签证还没办,来问你要不要一起省得麻烦。”
    银时抬头对上高杉墨绿色的眸子,一脸“我就是随便问问怕麻烦”的样子,面无表情。
    “耳尖红了。”高杉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笑起来。
    银时眉心一跳:“签证交给你了!阿银最怕麻烦了!”然后欲盖弥彰地推开面前的空盘抬手示意路过的服务生,“那位美丽的服务员姑娘,这边加一份……不,两份草莓慕斯谢谢!”
    只是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天知道他为什么对着谈了五年恋爱的对象发出一起去瑞士的邀请的时候,还会觉得有点……害羞?
    “小心糖尿病,我即将去瑞士进修的优秀外科医生。”高杉没再掀银时的老底,也没有阻止银时那有些恐怖的糖分摄取。
    “高杉君,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阿银还年轻,和糖尿病这种东西是完全绝缘的哦。”银时满脸严肃的转过头来,成功将话题换掉,“就算是你也不能阻止我和糖分大神相亲相爱。”
    “是吗,不懂‘医者不自医’的医生。”高杉动了动舌头和银时斗起嘴来。
    “前不久才差点搞死自己的混蛋有说我的资格吗。”银时咬牙切齿。
    “刚才是谁邀请我这个‘差点搞死自己’的恋人去瑞士的?”高杉摇晃着咖啡杯。
    “少给我得意忘形啊混蛋!”
    “实话实说而已……”
    午后的阳光穿过咖啡厅的落地窗,落在乘蛋糕的空盘上。不知道瑞士,是不是也这样,现世安稳。

    Here we are.
    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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